作者刘世芬:笔名水云媒,河北献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著有散文随笔集《毛姆:一只贴满标签的旅行箱》《毛姆VS康德:两杯烈酒》《看不够的<红楼梦>,品不完的众人生》等多部,多篇作品被转载、入选全国各类文学选本、年选、排行榜。
漫步光阴的沙滩,抚平历史的褶皱,《一读就入局的中国历史》撷取历史长河中特征鲜明的人物和事件,不拘泥于以往的定论,以独特的视角分析其个性、命运与时代的联系,通过追寻历史的绿野仙踪,探索个体的生存路径,展现鲜活的历史画卷,反思人性深处的弱点与缺陷,尽显不同的人生况味,在史籍中提升古典教养。
或许,在时间的沙漏中,每个人看到的都是自己。
自序
近年,我因恶补欧美文学,大量阅读欧美作家的作品,对中国历史有所疏离。而这本书的选题,让我有片刻的恍怔,意识到该切换频道了非中文系,也非历史系,出身工科,文学写作纯属业余——这就是我,一个文学票友的现状。稍作收拢,原以为工科和文科有如山如海的隔膜与违和,不料,文史不分家,竟是真切的存在。原来,在一直以来的阅读和写作中,也时而往中国历史这边“张望”一下,那些本以为湮灭得无声无息的岁月颗粒,此时,一声“历史”的鸣哨此前读过的书,走过的路,吟过的诗,见过的人,都乖乖前来集合自记事起,父亲就爱捧着一本黄旧的“老书”,戴一副老花镜,读得津津有味。那本旧书,竖排,繁体,对于尚未上学的我来说就等于天书了。有时我转到父亲身后,看他用钢笔在字间划着,手指间尚存刚从田间劳作时带回的土屑……他手中的书并不固定,当我认字之后,可以辨认出有时是《资治通鉴》,有时是《隋书》,肯定还有别的,只是我的记忆已被时光掐断。唯一难忘的,是他那个捧读的姿势。那时物质匮乏,全家人三餐无继,而父亲的阅读明确告诉我:书页上的文字比吃食金贵。从旧私塾出来的父亲,读这些书并不奇怪,我当时年幼不懂它们的意义。后来升学到省城,工作、成家后,父亲有时跟来居住,每次仍带着一两本书。此时那些书已经像他的人一样匐然老去,黄旧残破,仿佛分分钟会散架一般。他经常倚在床头或沙发,仍是那个固定的捧读姿势,我那时为工作和家庭忙得焦头烂额,好奇地问父亲那书有什么好读?父亲说:“你们那么忙,我又没事,看着书里的事解闷而已。”《资治通鉴》竟能让父亲解闷!这是我在奔波之余偶尔的打量。我学的纺织专业,从未接触过这些书。后来女儿稍大,可以稍作喘息时,父亲也故去了,我渐渐地试图剖解父亲曾经的那颗苍古之心,每有豁然之感。
我虽不曾系统阅读《资治通鉴》等书,但父亲那个捧读的姿势,像某个谶语,把我带进一种历史场域,深深影响了我之后的阅读和写作。现在回望,我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源于家中藏书中的古籍以及古诗词。我自幼对远古故事和古诗词痴迷,后来再教女儿背诵,其中的历史人物、事件、地点、传说、形成一种类似历史课的知识点,而这又呼应着父亲的阅读,一个辽阔的文史疆域在眼前铺展。日后的行走,又强化了这些零散的历史记忆。工作后,我几乎走遍全国各省。莽莽华夏,千丘万壑,古迹处处,这样的行走中,经常与此前纸上的古人或事件猝然相遇。有一次我在江西赣州晚饭后与当地工作人员一起前往三江口。章江,贡江,赣江,一路走来,募然抬头,竟是“郁孤台”,心头一凛:郁孤台下清江水?辛弃疾雕像前久久低徊,同行的人都去看江了,我仍万千思绪。曾经的阅读并未探究郁孤台在哪个城市,此处偶遇,欣喜不已。神州处处,不经意中与古人对话,这让我想起父亲,我比父辈幸福得多。从赣州归来,郁孤台挥之不去。于是引发了我对旧时文人武将关于“长安”这一象征着权力中心的复杂思考。想辛弃疾曾在那里仰天长啸,我的心不由得为这个古人揪紧。当时还想,他为什么望长安呢?不是应该望临安或汴梁吗?这些年我也因工作和生活关系经常前往杭州。在我心里,这座美丽的城市不但是一本诗词集,更像一本历史教科书。由杭州发散开去,温州的江心屿,昔日青田今日文成县的刘基故里,在台州寻访严蕊的《卜算子》影迹,在金华的八咏楼、衢州的文庙……有一年春节到诸暨旅游,本意是看西施故里,却意外地发现一个陌生名字——郑旦。看文字介绍才知郑旦的美赛过西施,还是西施的伯乐。站在郑旦亭前,我思绪难平:世间有几人知道郑旦呢?有一段时间,看上去很是“好学”的我,其实越到后面就有了些实用之想:教女儿背诵诗词和一些地理历史知识。有一次我带她去南京,莫愁湖里撞见胜棋楼,此前教她背诵的“为君难,为臣不易”,以及背后的君臣对弈立即涌现眼前,索性对她来个“现场教学”……
前几年,我受一位作家之托,校对一本关于魏徵的文学剧本,并写书评。之后不久我去洛阳,正值春日,无暇欣赏娇艳的牡丹,迫不及待地向本地人打听剧本中所描述的洛阳宫,直到被告知:洛阳宫已成云烟,代之而起的是今天可见的明堂和天堂。逝者如斯。不过,美国博士拉德福德·斯科也提出:时间并不会像水一样流走,时间中的一切始终存在。我深以为然。本以为繁复庸常的生活吞噬了以往的一切,如今机缘唤醒,才发现这些历史点滴竟如此牢固地沉淀于心的深处,此刻它们争抢着跑到笔下一百五十多年前,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说:“每个人都有两种生活:一种是个人的私生活,它的兴趣越抽象,就越自由;一种是天然的群体生活,人在其中就必须遵守给他预定的各种法则。”一桩完成的行为,一场业已发生的既定事件,是不可挽回的;一个人与千百万人在同一时间内的汇合、互动,从而成为了历史自从人类生活在地球上,人心的躁动永无餍足,似乎古代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幸免于动荡与悲剧,也没有哪一个社会能够达成永久的岁月静好,更没有哪一个人能够超然于历史。以史为鉴,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了解历史或许更重要的是指导当下,烛照未来。写作和阅读的过程犹如在历史的沙滩上漫步,历史的涛声一波又一波传来……想到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先人们曾经努力生活过,美丑善恶,杀伐与和平,分分合合,青山依旧,几度夕阳,一直到今天,其实这蛮隆重的。
绿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历史,总是充满遗憾的,历史本身就是遗憾。人或贵为皇族,或微至蝼蚁,谁人能一直志得而意满?不信你瞧,纵使人类发明了AI,遗憾仍旧是有的。遗憾,已为人生常态。但重温历史,能够减少、降低遗憾的频次和程度;能够提供现实生活的借鉴和启示;能够启迪智慧,规避风险,未雨绸缪;能够放眼风物,知来路,明去处,知进退,明得失,权作为未来储值。感谢这本书的出版,将我此前的历史阅读和积累全方位整合提炼。毕竟仍是非史学人士的一次历史书写,一己之思,一孔之见,期待读者指正。
来源:中国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