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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冀中物语 (虽 然)
发布日期:2023-05-05       发布人:管理员       发布部门:石家庄文联     点击次数:555次

不管红薯有多少名字,我们这里只叫它“山药”,不管它从宋代自外国引入时叫什么,我们这里就叫它“山药”,并且还将继续叫下去。

向种了芽子的人家打声招呼,扯几条蔓子,切成小段,种在自家地里,很快生根,也串起蔓子。蔓子沾土就要生根,得时时翻动,把左边的蔓子提起来放到右边,隔几天再翻回来。那些妄想生出细根的蔓子这么倒腾几次,息了生细根的妄想,只好把力气留在根上。

大块的山药会把田埂拱开,缝内露出它鲜嫩的皮,小兽似的伏着。透过这缝儿,你能窥到神秘的地下世界,看到山药如何在缝中慢慢膨大:今天去看,它撑开了一指;明天再看,撑开了两指。嫩皮受到阳光直晒,渐渐变成浅绿,蝤蛴躲在块茎下,轻啃细咬,把它咬出一个又一个浅坑。

入秋之后,庄稼拉开层次。高粱最高,棒子次之。棉花每天清早开一批奶白花,开到黄昏,变成粉红花落下。谷子秀出毛茸茸的穗子,长果蔓子向上竖起,根部挺起一朵又一朵娇黄的小花,花谢之后向下一扎,长出个长果。最矮的是山药,蔓子缠着蔓子,叶子叠着叶子,在地上铺开一方巨大的毯子,微风吹来,叶子摇动,波浪层层。此时的山药叶子绿中发紫,绿中泛蓝,绿中透黑。人们清早来地里扯蔓子喂猪,扯回一筐鲜嫩肥绿的好饲料,往圈里一扔,欢喜得猪不知怎么吃才好,它们歪着脖子咬,斜着小眼嚼,咔咔脆响,汁水四溅。

地里的虫子也值得一写。大青虫抱定一片山药叶子,吃完就爬到另一片上。它通体黄绿,三对胸足,四对腹足,还有一对尾足,尾上斜竖着一个黄绿的尖角。它大吃大嚼,终于成熟,于是爬离叶子钻入地下,成了蛹,黑红色,尾端左旋右转,我们叫它“牛咯啷”。第二年的六七月,它破蛹而出,成了大蛾子,乘着夜色飞入村子,在院里忽闪忽闪地转,抓住一只把翅膀剪短,它就卖力地贴地扑闪,能扫净一小片院子。蝤蛴有腹足,却从来不用,而是窝成一团用背在土里拱,拱不多远就停下,咬住山药根吃起来,有朝一日它变成金龟子,耀眼地趴在树上,像绿色宝石。山药地里还有油子,逮着了放进秸秆编的小笼里,咯吱咯吱能唱很长时间。

经霜之后,山药叶子凋萎,露出粗壮苍劲的老茎,经脉似的纠缠在一起,揪不断扯不断。人们用耙扒起蔓子,从中间往两边翻卷,拉网式地拽。蔓子很沉,还有很多水分,得两三人合力往车上钩,钩满一车拉回家,卸下,且在地上堆几天,再两人各执一把叉子,叉起一团送到墙头晒它。晒过的蔓子十分有韧性,成了跳绳的好材料,我们抽出一根,啪啪地甩着跳,可一人跳,可双人跳,可二人各执一头摇动,十个八个伙着跳。墙上的蔓子不好抽,选中一根背起来,拉车似的向前猛拉,一人拉不动上两人,两人拉不动上三人,越拉越起劲,喊起号子,有时把一堵墙轰隆拉倒,一墙的蔓子全下来了。

用犁沿垄闯一遍,山药翻滚而出,但依然有遗在地下的,经过一冬的冻,再经过春天回暖,就此烂在地下,回归泥土。每块地里总有个头奇大的山药,小南瓜似的,带着棱带着筋,很有表情;也有个头很小的,刚具山药雏形,还有介于根与山药之间,我们叫它“山药拐子”。

女人们在大筐上担个擦床,戴上一只手套,噌噌地擦起来,擦满一筐背到房上摊开,满房顶的山药片子是冀中一带深秋时候的一道风景。晒至半干,撕一块尝尝,甜中带着芳香。晒至全干,一掰即断,吃在嘴里香中带甜,越嚼越甜。

地下块茎中最好吃的就是山药吧,芋头太面,土豆不甜,只有山药又甜又面,能煮出一层糖浆。拣在院里晒了半月的山药,中小为佳,煮至稀软,咬破皮一吸,蜜似的。山药洗净剁成段,投入锅里,加以糁或小米,是秋冬的家常便饭。煮熟的山药切成细条,摊在箩内或簸箕内晒至九成干,筋道而甜。山药淀粉可作粉条,拿一根探入火里,立刻蓬松白胖,又脆又香。

近些年冀中村里很少种山药了,更多是买。秋风起来时,卖山药的用三马子拉一车出来,很快告罄,生意相当不错,能从秋天一直卖到来年春天。如今生活好了,人们更愿意从街边小摊上买烤好的山药,尤其在冬天,捧一块热乎乎的山药边走边吃,全身从里到外的暖和。更多的山药已进入店铺,在烤箱里加工之后,变成与糖炒栗子一样的零食,配以精致的纸袋和一次性手套,好吃又干净。


(以上作品刊登于《文艺报》,2022年1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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