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情·炼情·证情

——观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新版《白蛇传》

《白蛇传》是河北梆子的经典名剧，新版在戏剧结构布局、人物形象定位大体不变的前提下，对部分场次的词曲唱腔、武打设计等进行了微调和精加工，使之更契合河北梆子的表现手段，更彰显演员的艺术追求和表演特长。重新设计制作的服装、布景、道具等也为剧目增色不少。演员阵容十分齐整，丁云飞饰许仙，翟欣饰小青，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众多优秀青年演员加盟此剧，通力合作，使新版《白蛇传》焕发出动人的青春风采。

《白蛇传》是一部爱情神话剧，几乎被所有戏曲剧种搬演，田汉编剧的版本影响深远，确立了白素贞的经典形象。《白蛇传》是白素贞在人间寻情、结缘、历劫的传记，“仙凡恋”探究的是人间爱情的真谛，即元好问的千古之问——“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发起这一探问的白素贞是一位亦仙亦人的女性，拥有全知全能的视角和占位优势，这使她与许仙的关系呈现“女强男弱”“女主男从”的态势，这种性别预设从根本上颠覆了封建时代男尊女卑的伦理架构。充分人格化的白素贞外表是一位典雅端庄的闺秀形象，骨子里是一个独立自主、敢于抗争的现代女性。白素贞对“情”的追索堪比《牡丹亭》的杜丽娘，她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系于内心的一缕幽情，沿着一见钟情、一意孤行、一往情深的情路狂奔到底，不惜碰得头破血流。

张警月充分考量了人物的复杂性以及白许青之间错综变化的关系，以“情”作为表演的支点和归宿，唱念做打舞等一切技艺手段的运用以及分寸的把握都有坚实自洽的心理依据，遵循统一明确的情感旨向，使人物焕发出极大的艺术魅力和感染力。经过一系列惊心动魄的“炼情”考验——游湖借伞，结缘成亲，说许离间，端阳惊变，仙山盗草，金山鏖战，断桥相会，冰释前嫌，直至合钵被囚，家人隔绝，白素贞“问情”的结果是将自己锻炼成了“生死相许”的“至情的化身”。

张警月不仅演出了白素贞性格的丰富性和立体感，而且从一个所谓“异类”的角度来观照和钻探人性，形成多重隐喻的深邃呈现，并藉此升华了全剧“情”与“美”的境界。塑造人物至关重要的是找准基调，第一场“游湖” ，白素贞初临人间，张警月为人物渲染出鲜明的底色——清纯亮丽，温润如玉，青春勃发，对人间怀有强烈的善意和美好的期许，给人的“第一印象”收到了极佳的现场效果。更可贵的是，她赋予人物超凡脱俗的高贵格调，并贯彻始终。在她的演绎中，白素贞由“仙”变“人”，“成为人”的真意是“成为自己”，而不是降格为随世沉浮的“俗人”。“这个”白素贞义无反顾地突破仙凡阻隔、生死阻隔两重关隘，抵达爱情的乐园，而不会在随便哪个岔路口退缩或迷失方向。

白许定情的那一刻，即标志着白素贞成功超越了仙凡阻隔，从此她沿着自己选择和确证的“情路”走下去，无怨无悔，百折不回。白素贞历经的一切磨难都是对“情”的冶炼和加持，所有情节设置顺理成章为“炼情”主题服务。因许仙一句“偕老百年”的祝辞，白素贞便奋不顾身饮下那杯致命的雄黄酒，继之舍生忘死盗来仙草，拯救丈夫起死回生。生死关头，张警月的表演简劲峭拔，毫不拖泥带水，情感的爆发如奇峰突起，表明白素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决心。针对法海的发难和围剿，白青二仙率领一众水族与护法神将展开“水斗”，各种高难技巧的武打套路模拟出“水漫金山”的酷烈场景，鏖战的艰辛衬托出白素贞祈望夫妻团圆的虔诚急切、忧愤如焚的心境，更显示出这场“仙凡恋”惊天动地的赫赫声威和人间真情至死不渝的强悍定力。

“断桥”一场，张警月、丁云飞和翟欣不仅恰到好处地完成了各自的角色，也揭示了人物关系的深层意蕴。丁云飞将许仙的惶急、骇怕、愧悔表演得层次分明、笃实可信。这个许仙是“真”的怕小青，而不是“演”的怕。他不仅怕寒光四射的龙泉宝剑，更怕小青这人形蛇仙，但为了与白素贞夫妻团圆，他硬着头皮去抻练自己的胆子——愈是害怕愈向前，去克服这个“怕”，所以，“怕”入骨髓，便是“爱”入骨髓。与之相应，翟欣则演出了小青至刚至勇、毫不缓颊的冲劲儿，她那凭借青锋之利、快意恩仇的执着，并非要斩杀许仙这个人，而是要逼迫他袒露真心。在二人旋风般的追逃中，作为轴心的白素贞左拦右护，制衡双方，牢牢掌控全局，其所要求的唱念做表，诸般功夫，十分吃重，全面展示了张警月非同一般的艺术表现力。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她充分发挥河北梆子善诉悲情、刚柔兼济的特点，“小青儿且慢举龙泉宝剑”等经典段落，唱得声情并茂，酣畅淋漓，赢得观众深挚共鸣。三人参差错落，相互激发，彼此映衬，以美轮美奂的艺术形式证明了真情无价、情比金坚，“情”的确证也使白素贞从根本上战胜了命运的悲剧。

新版河北梆子《白蛇传》是一部雅俗共赏的佳剧。特别是它对人间真情的宣叙和咏叹，如一道“爱”与“美”汇成的激流，涤荡红尘，澡雪精神，其赏心悦目的艺术魅力和启人向善的感召力，令人久久回味。